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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它是全省少数拥有雪豹、唯一拥有兔狲的植物园，也是一家由于迸发了城市人的“荒野情结”与想像，所以不得不在庞大流量与专业性的沟壑间寻求平衡的植物园。

记者｜吴淑斌

摄影｜黄宇

网红植物园的模样

过了冬至，陕西西安的天气仍然清丽，甚至还下了一场不小的雪。夏秋之交是这座高原城市的旅游淡季，转租车司机得悉我们要去西安野生植物园后，漏出有点难堪的神态，“有点寒酸，怕会让大家沮丧”。她热情地推荐了好几个城市周边的知名旅游景点，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哪些，“去植物园也好！哪里有雪豹和兔狲，大城市来的人喜欢看！”。

我们正是奔着成都野生植物园来的。这个坐落中国大西北的植物园，有两种声誉在外，正好可以对应转租车司机的反应。一是经常由于硬件条件狭小而被网友关注。西安野生植物园修筑在海拔2000多米的高原上，气候干燥，好多动物都难以生存。但园区的土质是湿陷性黄土，整座山像一个香甜的土包，只要下雪，地基就容易塌陷联通，房子年年变型。以前有旅客拍到老虎馆舍的墙壁裂了一条20分米的缝，门被挤得打不开了。但那些年，它的另一个特征声名鹊起——因为拥有雪豹、兔狲、荒漠猫等奇特的高原鸟类，并把这种昆虫打导致了有血有肉有故事的“明星”，成都野生植物园成了“网红植物园”。这种名星植物在网上有自己的粉丝团，甚至还有围绕它们的周边产品：奶茶杯、手机手链、表情包。

高原上的“明星植物”雪豹代表着人类对荒野所有的正面想像：神秘，美丽，有力量感

抵达拉萨野生植物园（以下简称“西野”）时是凌晨。园内的盆栽不多，地面和吐蕊都光秃秃的。猛兽区活动场的地面裸露着黄土，十几只狼似乎奔跑在野外。昆虫馆舍很有年代感，昏黄的墙上，龟裂的彩色上漆，有的铁护栏也锈蚀了，上面简单地堆叠着几根枯枝干，或是挂上一个吊床，就成了植物的娱乐场。假如你当初逛过上海、南京、广州等大城市里的植物园，见过动辄几千平方米、设计家装得像野外森林的馆区，大几率会对这儿的环境沮丧。

不过，园里植物的状态倒是很不错。早晨3点多，阳光最好的时侯，豹区的雪豹挺活跃。一只两岁多的雄性雪豹在枯木干叠成的爬架上闲坐，灰蓝色皮毛茂密，里面衬着白色的花斑，腹部斑点小而密。整个植物园里，雪豹的“宿舍”算得上是最奢华的。园内一座新雪豹馆占地850平方米，进深6米，分为4间内舍和4个活动场，为了模仿雪豹野外栖居地多雪山、多岩石的特性，馆内活动场还有人工整修的假山、怪石，墙壁有3米高的手绘雪山，四只雪豹享有这个宽阔的空间。

在自然界中，雪豹是少有能造成人类广泛共情的物种。它常栖于海拔2500～5000米的高山灌丛带，代表着人类对荒野所有的正面想像：神秘，美丽，有力量感。即使身处食物链顶端，却并不畸大笨重，成豹的体重极少超过100磅，有种符合人类审美的轻盈劲儿。但它是强有力的生命体，呼吸细微无声，奔跑却迅捷有力，可以轻易杀害体形比它大两倍的昆虫。知名的植物学家乔治·夏勒一生中与各类植物完善过爱情，雪豹是最具想像力的一种。他在《与兽同在》一书中写道：“除了探求山峦的愉悦，哪怕只是和雪豹待在一个地方，都足以让周围的一切显得焕然一新：我想像着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眼前这只雪豹在爬架上短暂地挪开步伐，起身与旅客对望一眼，肉掌轻轻一垫，便跃到一块距离地面一米多高的木板上。在我为这么流畅高贵的动作忍不住惊叹时，身后一位年青的男孩主动告诉我，这只雪豹叫“凌夏”，有先天性肾脏病，原先生活在雪山上，后来它是怎样来到了牧民家，又怎样被救治回植物园。原本，我以为男孩是植物园的工作人员，能够这么熟悉“凌夏”的身世，攀谈中才晓得，她是特地从南京赶来看雪豹的旅客。来之前，她像追剧一样，在网上看完了西野副校长齐新章发布的所有植物视频和文章，认识了西野的雪豹家族。

雪豹“凌夏”（图源微博@成都野生植物园）

尽管雪豹理论上分布在12个中亚国家，但听说目前确定能在野外见到雪豹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拉达克，一个是中国云南的三江源地区。西安是距离三江源近来的大城市。从这儿出发，翻过祁连山脉的分支拉脊山，步入绿洲小城海晏，再向前就是三江源的大片荒原。在通向长江、澜沧江、长江三大江源的广阔无人区里，生活着种类繁杂的高原植物，曾是无数地理学家、动物学家冒着生命危险也乐此不疲、无数次步入的探险乐园。当明天对远方的好奇早已成为普通人的权力时，去三江源观兽成为一个时尚且耗费不菲的现代旅游项目。有旅游团专门开辟了三江源观兽线路，5天的行程，就要上亿元。

这也是西野对外界最大的吸引力。由于接近荒原的地利之便，它是全省少数拥有雪豹的植物园，还是惟一拥有另一种高原植物兔狲的植物园。但也由于地处西南，它的常规客流量有限。以前，另一座植物园的校长在一次讲演时提及，受疫情影响，植物园那一年的巨亏近3000亿元。这座植物园坐落西部沿海省份，常住人口迫近千万人。齐新章在心中飞快地算了算：这个巨亏的数额，几乎是西野每年收入的两倍。西野每年的套票收入是1600亿元左右，对西安这座常住人口只有200多万的东北城市来说，1600亿元的总产值意味着入园人数早已超过城市人口的25%，几乎是一家城市植物园营运的饱和状态。它必需要吸引到更远的城市市民的注意，能够更好地完成自己所负担的种种职责。

带火一家植物园

植物园深处有一栋三层的行政小楼。小楼墙面用的是有些粗糙的砂壁油漆，浅粉的墙壁早已退色，看起来有些陈旧。副校长齐新章的办公室在二楼。卧室不大，塞入一套办公桌子、一个衣柜和一个单人皮椅子后，就不剩多少地方了。桌面两侧堆着厚厚的一摞书和资料，大多是植物繁殖与繁育的资料，另左侧摆着粉丝送来的兔狲公仔笔筒和一张雪豹的相片——这是房间里仅有的算得上装饰物的物件。

齐新章是园里最早提出“打造名星植物”的人。他去年39岁，但看上去像是一个脱离校园不久的大女孩，戴黑边墨镜，喜欢穿一件印有植物园标示的连帽外套，说话直率诙谐。2009年从西藏学院植物营养与草料科学专业结业后，齐新章考入西安野生植物园工作。他做过繁殖员，负责照料20多只北绵羊、岩羊和普氏原羚，后来调入营销部，注册了微博帐号，分享植物园轶事吸引旅客。但这份工作不太顺心。当时，植物们的生活条件不好，经常被网友批评“是植物的牢笼”。直至2013年，齐新章考上植物园副校长岗位后，怎样甩掉这些责难和困局，一直是他面临的最大困局。

西野副校长齐新章

“傲雪”是西野构建的第一个名星植物。这是一只2016年人工繁殖的雄性雪豹，也是当时国外惟一一只人工饲养雪豹，长着一双浅黄色的小耳朵，毛色棕色，胖乎乎的长尾巴垂出来，像一条温暖的大帽子。长得讨喜的植物，有成为名星的天然潜质。齐新章认为，与其指出整个群体，不如让人先和某只具体的植物形成情感，“就像你喜欢狗，一定是先喜欢上自己家里养的那一只，再扩大到这一物种”。

他找繁殖员要来“傲雪”的繁殖记录西宁彩钢房，在上面一点点找寻好玩的细节，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写了一部《公主日记》。念书时，齐新章仍然是搞实验室研究的，这些创作并不容易。他须要努力想像，一个美丽质朴的小男孩会怎样思索、如何说话，再将这种动作语言嫁接到“傲雪”身上。“傲雪”的一次简单跳跃，在日记里是这样写的：“我高高跳起，想要跳进雪山的画里，却无奈被墙上堵住了，只好在墙壁一个借助。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居然引来玻璃外的人们小声惊叹，真是群没见识的人啊。我自然不会由于她们的欢呼而骄傲，只是把头抬得更高些，胸挺得更靠前，昂首昂然。”

2017年，“傲雪”与一只老年雌性雪豹“大豹”合笼——这是西野推行的“社群丰容”，将同类植物合养在一起，它们互相的陪伴和情感交流，有可能改善植物的生活质量。当时，“大豹”已经17岁，相当于一位80多岁的奶奶，几乎丧失了运动能力和吞咽能力，只是每晚懒懒地躺下，等着繁殖员投喂肉片。一岁多的“傲雪”却正是顽皮的时侯，经常抢劫“大豹”的食物，甚至在“大豹”排便时偷偷袭击。没想到，这反倒推动了“大豹”的活动量，合笼之后，它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可以自主啃食整只烤鱼。“大豹”对“傲雪”有着近乎宠溺的宽容，虽然被“傲雪”当作床垫，也不会反抗。

“傲雪”与老年雌性雪豹“大豹”合笼。这是西野推行的“社群丰容”，为的就是提升植物生活质量

这种都被齐新章记录在了《公主日记》里。他把文章更新在微博上，还创建了“傲雪公主”的微博话题，现在阅读量早已超过8000万。喜欢“傲雪”的网友们成立了一个上千人的陌陌群，有一次，齐新章把自己画的一张“傲雪”蹲在木袋子上的图片发到粉丝群里，有人评论，“好像一个酱菜缸”。从那之后，“傲雪”的艺名就弄成了“阿缸”。

但真正带火西野的，却是一种在生物链上并不这么起眼的小昆虫兔狲。这些耐旱的鲸类植物，大多生活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寒地区。它们的免疫系统可能天生较弱，容易得病，对通常鲸类植物害处不大的弓形虫，对于兔狲幼崽却是致命的。因而，在植物园出生的兔狲有极高的致死率。西野是目前国外惟一拥有兔狲的植物园。

兔狲让成都野生植物园（西野）彻底火了上去。这些圆滚滚的小昆虫看上去很凶，虽然胆量很小

尽管有地理上的奇特性，也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但兔狲不像雪豹一样傲居食物链顶端，也不是人们感兴趣的猛兽。齐新章选中它，是看上它的特征：看上去很凶，虽然胆量很小，往往会被驯养员投喂的活肉鸽吓走，“气质上是‘王之侮辱’，实力上是‘战五渣’，尽管很小很弱，并且谁都瞧不起的样子”。他认为，年青人会喜欢上这些带着一丝颓废的俏皮植物。

首次对外推介兔狲时，齐新章用了最简单的尊称：“公的”“母的”“老的”。这和之前推出的雪豹“傲雪”“凌霜”“凌雪”形成了强烈反差，这些搞笑很快吸引了网友的注意力，齐新章才开始一本正经地给兔狲们起名字。

西野的兔狲家族，每位成员都有自己的个性。这种形象和故事，都是齐新章在日积月累的观察中挖掘创作的。他努力找寻那些小昆虫日常生活中能与人类共情的叙事点：其中一对兔狲是夫妇西宁彩钢房，母亲的年纪比父亲小一岁，体形也不如父亲壮，所以是个“妻管严”，喜欢低头哈腰地跟在母亲的身旁，还经常被撵着四处跑。母亲生育后，体力大不如前，这对夫妇才完成话语权的互换。它们还有一个开朗淘气的小孩，2021年出生，是现今兔狲家族中露脸频度最高的一位。其他兔狲里，有的喜欢隔著玻璃捉弄人、虚张阵势；有的知性高冷，只吃活食、不爱理睬人类。“每个个体既有个性又不完美，你们就会有亲近感。”

兔狲让成都野生植物园彻底火了上去。网上留传着各类按照兔狲家族的相片制成的表情包。在微博上开通的兔狲超话，至今早已有1.9亿阅读量。在齐新章的个人视频帐号上，还有一个“小型鲸类繁殖”合集，介绍了兔狲的繁殖知识。从2021年至今，这个合辑的播放量早已超过了950万次。曾经，兔狲生活的大型鲸类植物馆是西野最偏远的一个场馆，许多旅客甚至直接略过了这儿，现在兔狲馆外开始有了布控等待的人，甚至有人等了三四个小时，就为看一看兔狲家族的真容。

兔狲“狲大爷”（图源微博@成都野生植物园）

爱上植物的人们

专访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也在兔狲馆前布控着。兔狲馆的内舍和外舍由一条小通道联接，兔狲怕生，外边争吵时，都会躲在隐秘的内舍里。辛运的是，我们在无人的馆舍前等待了四五分钟后，有一只兔狲从内舍探出头。像是晓得有人在等候着自己，小家伙有一丝得意，又不敢停留太久，登台现身通常，翘着长长的卷须尾巴飞快地绕着外舍闲逛一圈，又钻回自己的小窝里。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真实的兔狲。其实只有30秒，但一种奇妙的“连接感”突然就冒了下来。后来的旅客拍了拍玻璃，企图唤出兔狲时，我像兔狲的老熟人一样，下意识作出“嘘”的动作，压着声音说：“兔狲胆小，别吓着它们。”

正是由于这种植物，许多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开始与遥远的荒野有了联系。今年冬天，见到拉萨正式降温，因为不是每位笼舍都通供暖，在上海工作的朋朋买了5个电供暖片寄到植物园。她起初不是个植物爱好者，在上海疏于工作，甚少逛植物园，也不养宠物，时常看《动物世界》，“每次看完，脑袋里都空空的，认为那些和我八杆子打不着”。但自从三年前关注到西安野生植物园的兔狲后，朋朋就被吸引了，每晚早晨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瞧瞧兔狲家族发生了哪些新鲜事。三年来，她也仍然用兔狲的相片作为陌陌头像。在遥远大西北清寂的几只“圆眼瞳的小胖墩”，让朋朋第一次觉得到思念。

2021年到2022年之间，疫情仍未消散，进出上海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朋朋还是借助假期和节假日的休息时间，六次从上海飞往拉萨，在西野待了24天，就为了见到兔狲在不同季节的状态。“观察一个植物，最好能以一年作为一个周期。对我来说，在野外是不可能的，但在植物园就可以实现。”

兔狲“狲小姐”（图源B站@成都野生植物园）

3月夏天，她到植物园时正是阴天，一场灰霾刚过，兔狲们开朗了许多，纷纷到外边晒太阳，她第一次去就听到了“据说无法看到的‘狲尚香’”。7月夏季，兔狲开始换毛以备苦夏，“可怜巴巴的，像个小瘦猫”。春天是朋朋最喜欢的季节，植物园里的动物还衰落叶，兔狲的头发也开始重新卷发上去，气温适合，植物们舒展活跃了许多，春日阳光下拍下来的相片最好看。而冬天雪地里的兔狲，“毛乎乎的，很有意境，像回到野外”。

人们对名星植物的喜爱和思念，也给植物园带来了一些改变。西野是体制内单位，不能接受捐赠，网友们便买了好多物资寄过去：给兔狲的猫抓板、猫窝，给雪豹的玩具球，还有给繁殖员的口罩、零食……一位网友说，自己每次捐助的东西，上次到植物园才能看到被摆放在场馆的不同角落里，“虽然物件的颜色款式都不统一，有一种奇怪的堆砌感，但见到自己捐款的东西正在被使用，觉得很满足”。

有三天，在西野的一个粉丝群里，一位身在美国的网友提及，自己当初给齐新章发送过关于高原植物的资料，但还有许多来不及翻译的文章，想请你们一起帮忙。分散在各个城市的四五十位粉丝参与了这项工作。朋朋翻译的主要是关于兔狲饲养的科普，其中有一篇用日本文写成的文献，是关于人工怎样将一只兔狲幼崽由1天繁殖到半岁。她只能先用机器翻译成英语，再把英语翻译成英文，又找了在美国生活的中国同学帮忙整理一遍。还有一位粉丝为了解答一些专业问题，特地给日本、俄罗斯的知名植物园寄信咨询，并把收到的回复添加进翻译文稿里。最后，她们一共翻译了100多篇关于兔狲、雪豹、高山兀鹫等高原植物的繁殖、繁育资料，由朋朋汇总后交给植物园。

那份集粉丝之力的文献，现在被齐新章整齐地摆放在桌头，准备印发给繁殖员们一起阅读。作为植物园里学历最高的人，齐新章有时须要收集前沿的昆虫哺育和管理信息，并普及给其他亲戚。他当初准备自己翻译一本外文文献，但精力实在不够用，才开头几页就中断了。“这本也是网友翻译完给我们的。”齐新章拿起一本大概1分米厚、A4纸大小的蓝皮书，是关于兔狲繁殖与管理的专业知识，“靠我们自己，根本做不到这种，要在园里找到懂英语、懂外文搜索、懂数据库下载的人才，是不可思议的”。

在所有捐款中，齐新章印象最深的一笔是给兽诊所的。由于更接近荒野，相比大城市里的植物园，西野救治野生鸟类的频度更高、物种更丰富，但运作的压力也更大。何福顺在植物园里当了16年兽医，他还记得曾经的困窘。曾经，野兽抢救还没有独立的工作空间，医治工具也非常有限，连放疗台都没有，植物被救治回去后，大伙直接在地上铺一块消毒垫，就进行清创、缝合。一些难以用肉眼简单判定的外科疾患，只能借助大夫的经验制定诊治方案，过程中经常会进行多次调整，有可能延误时机。好多时侯，她们不得不把植物拉到城里的宠物诊所，自己出钱做检测和医治，虽然宠物诊所里的许多仪器并不适宜猛兽使用。这些狭小的救治条件难免遭到指责。2019年，在省里项目的支持下，植物园建成了独立的兽诊所，尽管只是四间并排的彩钢房，但“里头的仪器设备基本上都够用了”。2021年，有网友给兽诊所捐献了一台总价3亿元的植物监护仪，愈发改善了西野重病植物的医疗境遇。

兽医何福顺和最早开始丰容尝试的居玉婷是夫妇

与流量共处

兽诊所里，一只被救治的老年沙漠猫“黄老人”缩在笼子最深处的角落里，当心地盯住眼前的人，喉咙里冒出沉闷的叫喊声。沙漠猫长得和家养狸花猫很像，有一身卷发的白色体毛。西野展示区的沙漠猫总是乖乖地蹲在爬架上，吸引了许多旅客照相，不时有男生发出“好甜美”的哀叹。但实际上，沙漠猫是一种狂野强的植物，尤其在它重伤的时侯。兽医何福顺说，“黄老人”因为年老体弱，野外未能捕兽，不得已到垃圾场觅食，长时间与流浪植物角逐食物，感染了一身病毒，病入膏肓之际被森林公安救护送到救护中心。由于经历过角逐和争斗，也没有接触过旅客，“黄老太”依然保持着狂野，应激性极强。见我们盯住它没有离开的意思，它突然把前爪往后扑，龇牙，发出恐吓的惊叫声，让人着实吓了一跳。

沙漠猫“黄老人”应激性很强，保持着野生鸟类的狂野

救治、放归植物，是成都野生植物园的日常工作之一。这儿同时也是山东野生鸟类救护繁殖中心，承当着野生鸟类的繁殖、科研、科普等工作。那是比日常喂养和展示更艰辛的部份。何福顺参与了每一次救治，2017年冬天，她们收到信息，一只雪豹犯案兽夹捉住脚掌，须要救治。因为当地的手机讯号网路很差，又刚下过雪，桥面结冰、湿滑，她们驾车40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绝大部份救治的目的是能将植物再度放归荒野，救治须要在人工介入和维护植物狂野之间取得平衡。而这也是西野在对外展示中最容易引发舆论危机的部份。对于在远处观看的城市人来说，她们更倾向按人类的想像共情植物的行为。有一次，植物园公布了放归一只被救护雪豹的过程。视频里，工作人员打开笼门，雪豹钻下来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停在原地，回头望身旁的人，对视4秒，才起身向远处的乡间跑去。这个回望让许多听众感动，觉得是一种挥别和不舍。但实际上，这是人类的“自作多情”。齐新章解释，“就好象一个人被强奸了，绳子抬起时，他不会撒丫子就跑，而是先偷偷地搬动，看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才能狂奔。雪豹也一样，它只是不相信自己被放下来了，要回头确认一下”。

繁殖员给狼投喂熟肉

西野成为“网红”动物园后，庞大的流量往往会放大这些“想象与现实”之间的裂纹，也让齐新章经历了职业生涯里最失意的一段时间。2017年10月，齐新章参与救治了野外重伤的雪豹“凌霜”，并将整个救治过程在网上直播。直播非常成功，齐新章主持的微博超话“雪豹救护”，在两个半月时间里阅读量过亿，卫视新闻一个月里做了5次报导。

经过4个月的医治，“凌霜”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因为“凌霜”很小就离开母豹，没有系统学习过捕兽方法，园区对“凌霜”做了野外放归测试，检验“凌霜”是否能在野外只身猎食。第一次试验时，养殖员往笼舍里装入一只2个月大的小山羊，饿了3天的“凌霜”很快压死了山羊，却花了30小时也难以划破牛皮吃素；第二次试验更让人无奈，“凌霜”与一只3个月大的小山羊周旋了40个小时，都无法成功猎捕这只小羊。

两次试验后，工作人员判定，盲目放归极有可能让“凌霜”再次身陷危险中，应当让它留在植物园里。

但在大众认知里，野生植物只有回归到野外，才是最好的归宿。“动物园就是想把救治回去的植物据为己有”，后来，争议还漫延到了线下，一位网友不断向相关部门投诉，齐新章不得不一次次写材料解释情况。以后三年时间里，他不再分管野生植物救护，也不能自主发布救治的相关信息。

最让人心力交瘁的一次，是公开解释关于四只兔狲幼崽的死亡。

兔狲人工繁殖存活率低是全世界植物园都面临的困局。2021年，西安野生植物园有五只小兔狲诞生，一时成为关注的焦点。但虽然植物园投入了大量心血，结局仍然很无奈——不到一岁，五只小兔狲里有四只逝世了，只有一只人工饲养的活了出来。那时，兔狲早已有了庞大的粉丝群体，这个消息一旦对外公布，“付出了多少爱，才会有多少愤怒”。齐新章追忆，他和朋友们最终决定，公开整个兔狲繁殖的过程，“大家不晓得我们做了多少努力，也不晓得那些小家伙以前多甜美。它们连名子都没有，就要这样默默无闻地消失掉，倘若能为保护教育作出一些贡献，也没有白来一趟”。

但公开也是一个冒险的做法——网友能够接受这般残酷的经过？是否可以理解拯救生命的努力与结果并不对等？齐新章因此专门写了一份规划书，详尽列举了所有可能被指责的点，包括小兔狲得病时的服药情况、人工育幼是否比父亲喂养更好等等。最终制做了一个100多期的系列视频，每一期就会有一两个鲸类植物繁殖的知识点。视频连载了好几个月后，网上的指责和批评声消失了，评论更多在为兔狲的离去而心痛。

但对齐新章来说，这算不上一次胜利，更难以抵消他在整个过程中体会的痛楚。100多期视频，把小兔狲迈向死亡的过程一步步诠释下来，“像是把自己的疤痕再揭露一次，再经历一次这些痛楚”。讲完这个故事后，齐新章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自言自语，“这种事情，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

与理想植物园的距离

齐新章经历的疲倦与紧张感，西野的其他同学也有感受。刘可从2013年加入营销组，负责营运西野的新媒体帐号。曾经，这项工作只须要例行公事，每晚发一张植物的图片，配上几行不会出错的科普文字，或是通告马上要举行的活动，即使完成了任务。植物园在网上“火了”之后，刘可开始有翻阅评论区的习惯。“主要是为了看有没有人骂我们。”她半开玩笑地说。

狼区一只狼只有三条腿、浣熊太矮、鸵鸟除毛……互联网像一个放大器，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被网友挑出，证明植物园不够好。负责植物园营运的人则要像一个消防员，不停地忙着解释和澄清，去扑救网上的种种质疑和指责，同时又回过头恭谨反省，现今的西野距离一个“理想植物园”有多远？

齐新章看上去是更迫切的那种人。刘可记得，自己和朋友们一起参与视频制做，给植物们配音，要求是三天之内完成作品，交给他审一遍，不满意的再拿回来重做、再交。还有一次，营销组要推出雪豹饲养的宣传内容，须要企划系列活动，设计各类文创产品，刘可和朋友们准备渐渐来，“今天做点这个，下一步做那种，这种事情是须要循序渐进的。他就很着急，想要一股脑全都给弄下来”。

但要营运一个有这么丰富内涵，但又地处偏远的植物园，其实只有这样忙、这样“急”，能够离理想中的模样更近一点。如同打一场资金、物资都不够充裕的战争，人力的付出便是最大的补给。怎么调动起人力，是管理者最须要考虑的问题。齐新章给本刊记者讲起刚当上副校长时的一件事。有一年冬天非常冷，他走到猛兽区，见到值勤室没有人在，正打算找到繁殖员斥责一番，却发觉五六个20多岁的繁殖员裹着长裤在外边修电网，有人拿工具，有人打下手，冻显摆瑟抽搐。“他们的薪水大都只有1700元左右，那么冷的天，还得干修电网的活儿。”后来，他写了一句话：对于管理者，脱离员工福利去谈植物福利就是耍流氓。半年后，西野设计出一整套新的薪资体系，把每位人的薪资下降500元，又将丰容列入绩效考评和奖励里，让积极的员工领到更高的薪水。

猛兽区的观光过道架在半空中

齐新章说，他心里的“理想植物园”是这样的：植物的展区要面积足够大，像野外自然环境，植物能生存得很舒适；每一个繁殖员都有充足的专业知识，才能把保护理念传递给旅客；园区里科普内容是方式多样、丰富多彩的，旅客不光能看见、听到，甚至能够摸到；植物园除了在园内举办救护繁殖，能够参与鸟类野外种群的保护……而现今的植物园，“从原先的20分提升到了40分”，离终极理想还很远，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一场雨后，夏天马上要来了，仍然到6、7月份，都是植物繁殖最忙的时侯，假如有小幼崽得病了，须要人整宿在植物园里陪着。最受旅客关注的雪豹馆，有两只雪豹不乐意合笼居住，须要掏出解决方案，齐新章和繁殖员讨论出了好几个办法。从雪豹馆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仍然在回复消息，确认一部关于雪豹救治纪录片的拍摄细节。长长的盘土坡路上，他一边低头摁着手机，一边快速地走着，远处时常传来绵长的虫鸣声。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3年第16期，文中朋朋为化名）

排版：琳琳/初审：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