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岸边的女人们

——阜平县辛村村脱贫记事

吴媛

家庄村隶属新乡市吉县县王林桥镇，紧挨马驹石、西堡村、尤家村。这儿山美，水美，气候宜人，民风纯朴。

大沙河的河流老鸹河绕村而过。大沙河是流经吉县的重要支流，在其境内又分出了胭脂河河流、板峪河河流、鹞子河河流和五台山西沟河流，属海河流域的大清河水系。

贾喜芳

第一次到驻村扶贫点的时侯，夜早已深了。晚上的动员会在武乡市委主任既慷慨又深情的讲话中不断延伸，仍然到山沟里几乎见不到太阳任何一点存在过的痕迹时才告结束。来接我们的陈庄村总支部长赵东升开着借来的捷达在黑黢黢的树荫间极速穿梭，每一次拐弯都让我感觉仿佛已到了世界的尽头。我不断劝慰自己：没关系，他一定是由于路熟。中队部灯火通明，接到消息的村党员都等在这儿。之后，我发觉了最令人难堪的问题——村里似乎没想到工作队里会有我，一个男人下乡扶贫——他们打算的三张床被放置在了一间房间里。村委会的好多房子早已被引进来脱贫的一家手袋厂占用了，我的出现成了她们最大的困局。所以，这天早上，简单的攀谈以后，怎么安置我成了最主要的话题。那时侯，我第一次注意到了贾喜芳。

她是村委会成员里唯一的女党员，也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后来我才晓得，她还是家庄村党员里的几朝元老，历经几任村村长变迁而不倒的“政坛常青树”。这天早上，面对不断嘬牙花的赵校长，她轻描淡写地说：“女的如何了，上我们家去，那怕哪些？要不就上屋前面老白家住去，他母亲老婆在城里不回去，刚好是房子。”下乡之前，我想到过农村工作的繁杂，想到过脱贫攻坚的艰辛，想到过离开家庭的不舍，可怎样也没有想到过在我到马庄村的第三天，不得不刷新关于自我的认知。在工作球员、科级党员或则编辑、作家等社会角色掩护下张牙舞爪多年的我竟然顿时被打回最原始的身分——女人。我分明在赵校长和一干村党员的眼中清晰地读到了两个字——“麻烦”。

人在房檐下，初来乍到的我选择——忍。于是，我只能做温柔娴淑状，不断道歉地表示：不好意思，添麻烦了。所以，当贾喜芳第一个替我说话，并提出可行性建议的时侯，我是真心兴奋并感激的。但仅从个人意愿来说，我宁愿只身一人去住临时搭建的彩钢房，也不乐意怯怯打搅他人家的生活日常，或则让她们的生活日常打搅到我。这无关是否深入生活，植根人民，纯属个人习惯。最终，我的下乡日期比另两位同学晚了十几天，村里趁这段时间在庭院两侧盖起了一溜五间彩钢房。我住了其中一间，手袋厂的老总和家属占了另外几间。安定出来后，本能地，我想亲近贾喜芳。

镇里布置出来的脱贫项目、各种新政、各项要求，我们都要不断地跟村党员沟通协商，没有她们，工作队几乎寸步难行。每次开会，最爱发牢骚的是牛俊旗，他总在问：报那些有哪些用，耽误工夫算谁的；最无奈的是赵部长，镇里一切要求都冲着他说话，他偏偏又是个最讲实际的人，时常躲不过去的时侯才不得不对着一堆表格数据苦恼；最认真的是赵永强，作为村里的会计，他对村里的人数、户数、贫困人口、人均收入、扶贫新政等等了如指掌，赵校长不晓得的他都晓得，他不晓得的那就谁也不晓得了；最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是周金明，他一贯是乐乐呵呵，让干哪些干哪些，时常提提问题，他人不回答他也不恼，照旧笑呵呵该干啥干啥；贾喜芳开会从不缺席，她话不多，而且即便说话，往往是一句顶一万句。

村里要搞山地开发，把只能种果树的坡地出售给企业做生态农业，每斤地农户都可以领到远低于原收入的补偿款。这是外县的统一安排，有符合条件坡地的村基本上都入驻了企业。家庄村这样的坡地不少，外县统一定了枣埝地每斤八百元，普通地每斤六百元的补偿标准，村党员都认为是好事。并且具体到每位居民身上，你们却认识不一。为了动员居民，村里先组织村党员和积极分子开会，工作队负责给她们讲解新政，再由她们去向居民宣传解说。在确定积极分子人选时，你们意见不一，提的人我几乎都不认识，但听上去无非是谁家的表弟家的谁，尚且不出几个村党员沾亲带故的人。赵校长仍然哼哼哈哈无可无不可，贾喜芳说话也提了几个人，赵校长一出来了精神：“对对，让他们去，这几个女的又能说，又有空，让他们都去，你再找几个，看谁在家，都去。”显然，大女子主义如赵书记者也格外看重这场宣传发动中男性的力量。贾喜芳得了注重，满是皱纹的身上也掩不住几分激动和得意。

贾喜芳她们都是要跟随去土坡现场丈量农地的，元氏人称之为“派地”。我很好奇，也想亲眼瞧瞧玉田怎么向大山要农地，瞧瞧外县这改天换地的创举。可惜我提出来的时侯，赵校长只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我，说：“你上不去。”贾喜芳跟我解释：“山上有升麻、枣树杈子，你走不惯。”不让去就不去，谁稀罕。只是在几天后，周金明瞪着一只被枣树枝打肿了的耳朵来中队部时，我才明白，我可能真的走不起来。

尽管上不去山，然而面对让赵校长她们头痛无比的笔记本和报表、档案时，我还是很有用武之地的。整个帮扶过程是要实现动态管理的，每年扶贫多少户，返贫多少户，死亡多少人，迁入迁出多少人，农民收入降低多少，降低多少……这些都要在一个专门的统计系统里彰显下来。不仅想方设法帮村里解决问题外，走访农民，填写数据，笔记本上报就成了工作队的日常。每晚生活在这儿，出门直行是贾喜芳家的羊圈，再往海边走有老牛家正在盖的房屋，海边杏树下是郑清林的农场，他的几个香蕉暖棚早已结果了……将心比心吧，等到赵院长她们和中队部门外坐着晒太阳的阿姨大婶们不再咄咄逼人地质问“你们工作队搬去这儿，给我们干哪些了，大家有薪水为何不给了贫苦户”的时侯，我们也渐渐在居民中找到了家人的觉得。

入户时我最喜欢跟随贾喜芳。别的村党员有时也要面对居民的各类质问，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质问贾喜芳哪些。她跟居民们尤其是这些常常在家的女主人们说话如同对着自己的子侄辈，理直气壮，理所其实。假如没见识过这种婆婆、姐姐们的强悍，你就不会了解这儿存在着多大的想像空间。尤其是当镇里、县里或则工作队带着看望品来，却又不够每户一份的时侯，领着入户的村党员都会承受被无数双以前熟悉但是此刻忽然陌生上去的双眼枪杀的惨痛经历。在村里，真贫户肯定是有的，但好心来脱贫的人常常会多打算一些，这时侯，给谁不给谁就成了一柄悬在村党员和工作队良心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贾喜芳自己说，她们队（尽管生产队早就不复存在，但村里布置工作好多时侯还是按“队”安排）没事。不仅几户众所周知因病致贫生活艰辛的贫苦户外，贾喜芳一律依照房主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安排看望。这简单而明确的标准为她在五队博得了绝对的权威和拥护。她布置下去的工作总能很快完成，而她也从来没有忘掉过为她的妇女姊妹们争取村里的关注和各项工程、活动中的地位、利益。

看着她，总是让我不由自主想起这些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的妇女党员彩钢房的优点，这些以前在整个民族的革命叙事中被反复皴染，“能顶半边天”的气质、精明、强势的女性。虽然眼前这个小老太太认字不多，着装不太整洁，说话不太清楚。但她没有一次把自己家的猪啊、鸡啊的事放到集体上面，没有一次推托过男党员也要硬着头皮上的“派地”之类的苦活，没有一次逃避过上级五花八门的检测督查。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站在这个贫苦村和三百多户居民前面，自然而然地承当着时代加诸于这个普普通通村落的各类可预期或不可预期的善意与怀疑，自然而然地为着她的乡亲姊妹争取所有可能的权益。她的坦荡经常会让我为自己曾有过的关于脱贫的各类困扰和疑惑而内疚，坐而论道的轻易总会让人忽视了实践的艰辛和复杂。

与其旁观，不如笃行。这是贾喜芳给我上的最重要的一课。

大芳子

我一直相信“必也正乎名”的重要，而且在家庄，我实在记不住这许多相像又绝不相同的名子和许多相像又绝不相同的脸孔，尤其是当我并不总是能听懂他们在说哪些的时侯。武乡人把“行”说成“沾”，把“不行”说成“不顶”，在以语言为主要沟通媒介的世界上找寻认同并不容易，我只能在言说的谬论里艰辛地辨别着他们。大芳子本名我实在记不住了，这个别名被村党员一再加强，因而在我的记忆里扎下根来。

她是我在家庄接触最多的一个青年男性。她家就在村委会下方两侧第一个庭院，母亲跑长途运输，常常不在家，她和姐姐一家搬去一个院里。刚驻村那几天，卧室的家伙什儿没有置备齐全，村里帮着我们找到她家先搭几天伙。头一次喝水，她做了武乡人春节时就会做的烩菜，腌的香肠、自家炸的腐竹还有当地的地瓜、干扁豆炖在一起，用新白面烙了几张饼，熬了一大锅棒子面粥。我不想过份指出这顿饭的渔家鲜味，时下渔家饭作为旅游噱头几乎早已和滥俗划上了等号，但是实际上我也并不很喜欢香肠炖在汤里的气味，但这并不阻碍我就着炒面吃了半张饼的惊悚事实。大约只有在真正的农村，在与农地、作物、牲畜零距离的地方，渔家饭才有真正的渔家口感，这是再怎么热闹的乡村旅游也难以复制的。村落那个鸡犬相闻的恬然自得与沸反盈天的旅游产业有着先天的宿怨，想到乡村游中体验渔家鲜味无异于南辕北辙。

她应当是很乐意我们仍然在她家喝水的，这首先是会为她带来一笔固定收入，而其它隐型的益处其实也是她所指望的。可惜我们并非哪些财大气粗的单位，仔细算过这一年的经费以后，我们队长决定，还是自己烧饭吃吧。后来有时倒垃圾或则饭后散步碰上，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提提：“吃了啊，自己烧饭多麻烦啊！”虽然没有成功成为她家的老饕，但公正地说，在整个家庄村，大芳子的硬朗整洁是毋庸置疑的。

武乡女性虽然并非一般情况下山里女性瘦小纤弱的形象，所谓“深山出俊鸟”，在河北，主要指的就是武乡。我所看到的一些当地女人，大多眉宇舒展，体型清俊，帅气逼人。大芳子在村里似乎算不得美人，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乖巧安静的知性，同样是武乡话，他人说上去如火箭筒般干脆爽利，咄咄逼人，她说下来却是绵软结实，不急不躁。

村里整理贫苦户档案，全靠工作队，实在忙不过来，赵校长找了几个人来帮忙，其中就有大芳子。我才晓得她的字也是好的。同样的要求，她理解得快，填写得清楚明白，再加上她本身就熟悉村里的情况，常常比我填得还建立。暇时聊起天来，才晓得她居然比我还小两岁，枉我仍然姐长兄短地叫。朋友一径笑我，我却实在生不出关于面老面嫩的哪些骄傲。她比我还小。在我一直为着岁月的渐次流逝愤恨不平，拚命想捉住青春的尾巴，时常也一直忍不住卖一下萌装一下嫩的时侯，她只是沉默地挂念着一家人的生活。母亲不在家，奶奶、孩子、圈里的猪、外头的鸡都是她的事，空闲时还要想着揽些零活儿贴补家用。我每次在院外见她，她不是手里端着猪食，就是拎着一盒子一盒子的地瓜青菜。她有一头好毛发，只粗粗用辫套绑在脑后，半新不旧的校服长年累月穿着，艳丽的也有，却由于不便捷干活儿被常年闲置在家具里。

帮扶的成绩是显著的，但更多地彰显在女人和小孩头上。农地流转出去，男人们基本上都不再土里刨食，有了工作和每月收入的她们越来越着装光鲜，说话也越来越硬气。宝宝们在义务教育阶段是不用交费的，中学学院都可以申请各类助学补贴，不仅个人不乐意上，家庄村基本没有中途辍学的女儿。在中学里学会了知识，开拓了眼界的女儿们有了充足的资本指责她们丈夫的无知和自私。大芳子就总是骄傲地笑着说，女儿的问题她都不会。说这话时，她是满足的。但我不晓得，面对生活，面对五光十色的社会资讯、种种娱乐消费的思潮，她也是满足而平淡的吗？山里的男人，贫苦村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悄悄老去的男人，她和他们的青春俊美究竟以前留下过哪些，又正式留下哪些？

我下乡帮扶是2016年的事，2018年秋天再去，村里执意带我们去新开的一家渔家乐吃早饭，其实工钱是我们出。点菜的小女孩有些说不清楚，只得把老总娘请下来，未料下来的竟是大芳子。我的热情溢于言表，她也笑，却似乎更急着干活儿。我们一行二十多人，加上村里的党员，三桌饭她应付上去并不轻松。她忙忙记下我们的要求，快速转身进了后厨。付钱时再会她，比原先胖了，身上有了光彩，不再一径垂眸顺目，倒经常仰起头，利索地算账，付钱，跟顾客攀谈。赵校长说她女人现今不常出车了，开了这家渔家乐，前院是水塘，可以垂钓，房后还有菜地，点菜的是大芳子她姐姐……

我为她高兴。我的同龄人。她的生活本来就不应当昏暗，更即便是这样一个五彩的时代。

手袋厂的女人们

驻村一年，我的最紧密而忠诚的邻居应当是房顶上每天必到的不明植物吧。彩钢房在得到建设上去便捷快捷的优点的同时，就失去了防寒性和隔声性等舒适度方面的性能。武乡春日多雨，每有风雨，不论大小，屋内听上去的声音是金属扩大过数倍以后的疗效，所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古人诚不欺我。若风再大些，就忍不搬去早晨害怕地望着楼顶，不晓得今天早上上去它就会不会覆盖在我的身上。无风无雨的夜里，则可以静静等待一出“神秘植物在那里”的大影片在楼顶上演了。我仍然猜疑来的是猫，但我的搬去另一间彩钢房里的朋友说猫走路怎样会有声音，是鸟。好吧。大自然的声音敏感了我的眼睛，这些天然的喧嚣让我感受了哪些叫真正的静寂，“鸟鸣山更幽”吧！

不过，这样的安静会随着太阳升起被果断打破。村人习惯晚睡起床，白天九点多村落就归于宁静，隔日晨光初露，一墙之隔的路上已有人、车行走。我习惯浅眠，有一段时间每到夜晚，恍惚间会认为自己一不留神睡在了闹市之中，时常在焦虑中惊醒。这段时间是村里的手袋加工厂最繁华热闹的时期。

以经济发达地区推动落后地区，引导先富上去的人们反哺社会，无疑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现实彰显之一。具体到马庄，具体到我的眼睑里边，就是这家从白沟来的手袋加工厂。这是个比较典型的大型家族企业，老总夫妻、老板的哥哥姐姐、妹妹弟弟构成了这个企业的主要管理层和核心技术人员。其实她们在白沟的厂子可能规模更大，由于马庄这儿只是负责来料加工，至于货源、销售等等市场化运作的部份全留在了市场发育显著更为成熟的白沟。为了留住这家企业，村里伎俩台用彩钢板封上去，弄成一个很大的厂房，又伎俩台右侧的厢房给她们做过道和仓库。我住的这边几间彩钢房建好后，又分给她们两间做卧室和客房。厂房很高大，很昏暗，上面密密妈妈整齐摆放了几十台缝纫机。我只在里面没人时进去过，当这个厂房被唧唧喳喳的女工饱含时，一旦有生人闯入去，那个万众瞩目的惊悚可不是通常语言才能形容的。

在村里、镇里的大力支持下，手袋厂很快招满了五十多名女学徒工。那些由于家庭连累不能外出打工的女性可以在家旁边下班而且挣到比父亲少不了多少的钱，其实是很受他们欢迎的。他们开开心心、叽叽喳喳地下班来了。三个月的学徒期女工们每月大约能领到一千到两千的工资，其实是依照考勤估算的。她们夜里下班早，通常七点多，人就齐了，我若果不早起床床拾掇，都会面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洗澡漱口的难堪。

不过很快女人们就找到了这个考勤中的门道。他们到得不晚，走得也不早，而且中途他们中的一些人会不断借着上公厕、喝水的由头下来，而这一下来尚且有真的解决问题之后迅速返回的，却也有如鸟投林一去不复返的。厂子就在家旁边，回去瞧瞧鸡，喂喂鸡，扫扫庭院，再来时也差不多到了晚上喝水的时间，半天的工也就过去了。厂里是把这种女工们分了组的，每组几个人，有人冲筋，有人砸线，有人翻包，具体的术语我也不甚了了，其实一个成品包须要几个人流水合作能够完成。有了这样的“聪明人”和这样“聪明”的办法，其学习质量可想而知，做下来的包返工率极高，厂子的管理者们和其他同班女工就逐渐有了许多不满。

我时常见那种弟弟站在院里一边干活儿一边兼做监工，嚷这些又下来上公厕的女工：“快点儿彩钢房的优点，懒驴上磨！”女工们是不怕他的。村里那些见过世面的老婆婶子们倒很愿意跟这个年龄不大的女人开上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们会说他偏心谁了，喜欢谁了，给谁的活儿好，给谁的活儿歹。说得女人红了脸，不敢跟他们问话，他们就哄笑着走出院门。

但是女工们的效率究竟斥责了老总。再加上三个月学徒期将尽，老总要求他们把分组固定出来，之后计件取酬。大锅饭没有了，女人们之间的矛盾激化了。动作快又认真的几个人想自己组合在一起，这其实是强强联合。问题是这些动作不快又常常溜号儿的人没人乐意要，就开始各类磨牙挑事。更麻烦的是因为知识水平有限，大多数女工的技术并不很过关，他们还远远没有达到出师独立完成自己那部份工作的程度，但早已垫付了好多原料费用的厂家早已等不及了。

计件以后，我的阳台前逐渐人声清寂了。有些女工在某一次上公厕以后一去不回，再也不来下班了；有些说要请几天假，过几天又请几天假，也就成了一天打鱼七天晒网的模式。厂家很着急，也很委屈。我们同搬去村委会院里，白天有时就会搭伙一起吃，男人们凑在一起喝上一杯。她们一直想不明白，大老远来到这儿，把厂子办到老百姓家旁边，计件取酬，干得多多挣，干得少少挣，多清楚明白百利无一害的事，如何就成了如此个低迷样子？

村里也为她们着急胃热，热热闹闹一个脱贫项目，视察学习的人来过几拨，如何也不能黄了啊。赵校长主持，工作队参与，把厂家和女工代表叫到一起沟通协商。女性原本语速就快，一旦起了急，恨不得把每句话都生吞活剥，上一个字得有一半的语音被下一个字吞掉了。艰辛的沟通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女工们认为厂家给的钱太少，教的技术不到位，分配任务不合理；厂家认为女工们太无组织无纪律，干活儿又慢又糙。赵校长和我们工作队长一边两头说服，一边一根接一根地喝酒。烟雾弥漫在村委会细长的大会室里，让一切都变得这么模糊、迷茫。

厂子里的机器声总算由清寂渐至停歇，我的早晨重归静谧，却又透着许多孤寂。时常早晨会有女工叫门，是来索要饭钱的。到春天的时侯，厂家早已打算撤出了。老总之一的妈妈家的孩子这个春天出席中考，我还曾帮着补报志愿。那种独立而勤快的男孩执意补报了几所离家不算近的中学。对这个年龄的男孩来说，远方就是景色。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她的路可以指向任何一个远方，她有足够多的完全经得起挥霍的青春和梦想。多么令人艳羡的年龄啊！

冬天到来的时侯，赵校长约我们去他家吃烧肉。赵校长的老婆是个极俐落的男人，家里拾掇得纤尘不染，饭菜也做得干净美味。不过，许久之前我们就据说过关于她凶悍的故事。赵校长当着村村长，与许多帮扶企业的老总们多有来往，喝水饮酒是免不了的。一次听说是赵校长不光是酒喝得多了，且喝得太晚，到家时丈夫早已插上了房门。他在外面叫了半天，丈夫只把房门打开，却并没有放他进屋，他就只得借着酒劲儿在山墙里睡了一夜。这件事惹得村里人尤其是村党员们笑话不止，也让我对那位乡长夫人心生憧憬。赵部长平日里而且很大女子主义的。喝水时，嫂夫人却并没有出现。没有人认为意外。我问起，赵校长只说：“她们老子们不上桌。”我不服，质问：“我不是在那儿呢？”赵部长说：“你不一样，你有工作，有身分。”

该怎样说呢？我从来没有企图在一个贫苦村讲求哪些男性主义、女权运动，但我也仍然相信虽然有着男女之间地位的传统差别，但在消费至上的当下，男性作为带动内需的重要力量早已得到整个社会的过度注重了。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当贫苦还是一个村落社会生态的主要话语，当生产力仍然以女性力量为代表的时侯，男性腹黑光鲜的表面下，是他们在家庭和整个社会生活中依然绝对的附属地位。

提到村里的手袋厂，我们队长直叹可惜。一齐喝水的一位在市区里做生意的张庄人不紧不慢地说：“为什么弄不成？家庄这人们，你别看不富，老子们出去赚钱，耽搁了煮饭洗袜子看儿子他是不干的。他得说了，我缺你吃缺你穿了，缺你出去挣那俩钱儿了？”也许，这才是家庄村以在家女工为主的手袋厂无法为继的真正缘由吧。没有多少女性乐意为了挣为数不多的钱打破自己一贯的生活秩序，舍弃家庭的静谧和谐。即使每晚煮饭洗袜子，养殖喂鸡赚钱不多，但这是祖父辈辈留传出来的属于男性的存在形式，是父亲女儿、十里八乡认可的他们的存在形式。他们可以春日里晒晒太阳，嗑嗑瓜籽，虽然被笑骂一句“懒兔崽子”，但绝不会因而动摇他们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虽然那是从属的、被动的。但显然，又有哪些关系呢？

年末的时侯，外县要求每位工作队上交一篇脱贫工作督查报告。我们队长的题目是《扶贫，既要扶智，更要扶志》。

2018年7月，我随湖北省作协作家采风团再到吉县，视察了已基本建成的武乡县职业教育分校。壮阔的建筑、优美的环境无不体现着这个贫苦县对教育的注重和对未来的无限期盼与盼望。各项帮扶新政终有终止的三天，贫苦了如许时光的老区究竟还是要借助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努力，赶上时代前进的脚步，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岁月。

“深山出俊鸟”，我们共同期盼着。

（该文入选2018年江苏省画家商会“庆祝变革开放四十华诞”专题征文优秀奖）

作者简介：吴媛，青年评论家，文学硕士，新乡市画家商会秘书长，《荷花淀》散文、诗歌编辑。2016年在武乡县王林桥镇郭庄村驻村脱贫。

编辑制做：单杰

原载《枣花》2019年第2期总第26期